于我而言，父親一直是那道不能言說的痛，一觸及，所有的悲傷便決堤。多年以來，父親的意外離世是一個夢魘，令我難以釋懷。多少日子我一直執拗地認為他只是去學校教課去了，不久的他日便又會如往地在我期盼的目光中歸來……直至一個清晨又伴隨一個黑夜而至，父親始終不再出現在我的視線里，我不得不信，那份最深重最無私的愛落入塵埃徹底泯滅了，不復再來！
那片記憶的海時常凝結于父親那兒定格，層層漣漪蕩著心懷，竟于不經意間再度濕了眼眶。是呵，那么深切地想起那份無以復加的寵溺…那些個零零碎碎、枝枝節節不容商量地涌入腦海，細細密密地開出一簇簇經久不敗之花……
因上有三個哥哥，對我的出生，父親的喜悅是不言而喻的。自小我便可倚仗父親的寵愛任性再任性。游玩歸來呼腳疼了，父親會讓我騎于肩頭；洗碗嫌油膩父親會大包大攬；和哥哥們的口舌之戰喝斥聲中不會有我；獨立完成一項小家務便能輕而易舉得到父親的贊賞………那么清晰地記得有次和三哥嬉鬧，哥把我推搡一把，我一個踉蹌栽倒在廚房門口的水缸旁。正惱怒間，哥還嬉笑而言：“呵呵，順水推舟…”我自覺滿腹憋屈無處宣泄，剛巧一眼瞟到父親正騎自行車自學校歸來，眼珠狡黠一轉計上心來，立馬坐地上哇哇大哭。我心知肚明，父親會在我的眼淚中妥協，果不其然，父親走過來一把抱起我坐到餐桌旁，而我兀自又跑回原地原坑繼續干嚎著，待父親作勢揍了哥幾下即刻破涕為笑，以勝利者的姿態睨視著我哥，欣欣然昂著小腦袋雀躍著去吃飯，時至今日，和哥談到當日的裝嗲恃寵生嬌依然會啞然失笑……
應是小學三年級，我便隨父親在他所任教的那所中心小學讀書。因愛看看書籍，上作文課總能一氣呵成。作文時而被老師當示范文在班級誦讀。老師見到父親自免不了一番贊賞，末了會來句說我遺傳了父親的文筆。小小年紀的我心里自是一番得瑟，自然也掃視到父親眼角那抹欣慰及疼愛，雖稍縱即逝，但年幼的我依然解讀了父親笑意里蘊含了什么。但別以為父親對我的溺愛毫無原則，除了慣著女兒家的小任性，人后他便會諄諄教導我要戒驕戒躁，還有那些我尚未能懂得的禮節和人情世故。是非面前，父親一抹凌厲的眼神便能讓我斂了所有的肆意及張狂。
我以為，一直會在這份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愛里肆無忌憚地走下去，直到那場意外。父親剛去世那會，覺得整個世界坍塌了，所有的的意識思維都已木然，一片混沌空白。待到鄰家發小跑過來緊緊抱住我，至今記得她泣不成聲地說了句：我們都是沒有爸爸的人啦…就在那刻，所有的悲慟剎那復蘇，淚如沱雨，心如刀割!是呵，一語擊中心坎，怎樣的一種痛徹心扉——就那么突然地沒了父親支撐的那片天！一直到數月后，偶爾在路上遇到酷似父親騎行的背影，我都會下意識地追跑上前，待反應過來父親千真萬確已離我而去，呆怔過后依然是奪眶的淚水。
再后來，生命中有了老公，成立了自己的小家，繼而無懸念地又有了孩子，結婚初期，第一次操刀殺魚，足足折騰了二十來分鐘竟無法將魚頭剁開。正滿頭大汗束手無策之時，一中年男子走過來，硬是不忍我的狼狽，沖我一笑從我手中接過刀，在我的目瞪口呆中手起刀落魚頭開了，腦海中無緣由地閃過父親當年帶我去菜市場叫我如何分辨草魚雄魚鰱魚之別，說了半天我依舊懵懂得一頭霧水，只能知道大魚與黃鱔之分的情形，竟無語哽咽。慢慢地我自是日益成熟起來，生活的瑣碎及溫情磨去了當初的棱角和矯情，也讓我手腳麻利起來。我常想，若父親能看到今時的我已能嫻熟輕松地整出一桌菜，能把自己的小家拾掇得井然有序，那一臉燦爛中定然盛滿欣慰吧!
今夜，淅淅瀝瀝的雨連綿不斷亂了心緒，平添了幾分悵然，流瀉出幾許思念，想起了父親您!
只是啊，父親!從此，您我天涯，但求，各自安好！
（譚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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